这已经是第三次了！霙子发现，她能预见未来！
第一次，应该是两个月前，那天一早上班，她从科室那个促狭昏暗的临时更衣间出来，路过48-50床房间时习惯性地向里面瞄了一眼，发现靠窗的50床病人头上包着纱布坐在床上吃饭——50床明明是排的当天手术呀，难道是提前了？——虽然这一层楼不是她主要工作的病区，但她前几天值夜班时下来帮过忙，知道这是一个脑瘤患者，肿瘤位置挺深的，医生们还专门讨论过手术方案，说是风险很大……
“嗯，可能是周末病情变化，提前手术了吧。”霙子想，这样的事在神经外科也不少，医生们每天上班就像打仗一样，不管术前术后，心都是悬着的，因为科里组内大都是重病人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情变化了。
后来进了她工作的病区，事情一忙，50床的事她就忘到了脑后，只在一周多后病人顺利出院时，她是知道的。
第二次，就在上个月，也是一个大早——霙子习惯早早地到科室，可以提前去接班，做好一些准备工作，也能了解一下自己管床病人的情况，比如当天要手术的病人术前准备是不是已经完成，医生们是不是把术前的文书都签好了字，病人头一天晚上睡眠如何，情绪有没有什么波动，等等。说实话，霙子觉得，有些情况护士比医生更清楚，因为她们和患者的“距离”更近。
18床今天要手术，那是个16岁的小男生，宇浩医生查房时说过，他的诊断是脊髓内肿瘤，涉及的节段很长，术后发生瘫痪的风险很高，还反复和病人的父母谈了话。小男生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，一天到晚都很沮丧，也很紧张，饭都不肯好好吃。霙子觉得如果他就此瘫痪了，真是很可怜，也很可惜，因为小男生不但性格阳光开朗，长得也挺帅，有点像TFboy里面的一个。所以她今天一来，第一个就去18床看他，想在术前再鼓励他一下。但她惊奇地发现，18床正躺在床上，身边有监护仪滴滴答答，身下有引流管出来，她习惯性地看了一下，红色的引流液大约80毫升，男生看见她进来，开心地对她说：“霙子姐，你看，我手术了，没有瘫痪，脚还能动！”然后就忍着伤口痛抬腿给她看。霙子有点迷糊，这是她作为管床护士主管的病人，手术明明是排在今天的呀，怎么回事呢。她第一反应是去看看他的病历，确认一下是不是手术又提前了。
病历放在医生办公室那边，当霙子看了病历再返回护士站的时候，却看见手术室接病人的推床从18床那个房间出来，小男生躺在推床上，对她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，然后进了手术专用电梯。
后来小男生术后的确恢复得很好，没有瘫痪，但那已经是第二天了，他躺在床上，忍痛抬腿给她看的情景，又演绎了一遍，和她头天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。霙子觉得，这像是做梦，但又绝对不是做梦……难道，她穿越了，看到了未来？就像电视剧或者小说中写的那样？
第三次，还是相似的情境。上班，更衣间，进病区，看文案记录，查看病人。
这次是7床，那是个颅底凹陷合并寰枢椎脱位的病例，拟订今天第一台手术。但病人没有在病床上，只有一个陪伴，一脸愁容地坐在床边。霙子知道，那是病人的儿子。他一见霙子进去，就立马站起来问：“小霙护士，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，术后就进了重症监护室，这都两天了，现在都没有出来，听医生说，是呼吸不好，拔不了管，现在意识都不好了……”霙子的心戈登一下跳：又出现了，不过这一次是坏消息，病人术后不好了。
7床是个中年女性，农村来的，在城里做清洁钟点工，她的症状出现很多年了，双手麻痛无力，就因为要管儿子读书，一直熬着没有就医，儿子大学毕业了又要找工作，找了工作的又要买房结婚生子，她就一直拖，直到手上肌肉都萎缩，行走都出现困难，实在拖不下去了，才来住院开刀。多年的操劳，更是落下一身的病，尤其是肺部，常有突然“出不赢气”的时候。霙子知道，那是哮喘，这种病可能术前常规的胸部CT都检查不出来。
术后会不会发生肺部的并发症？她一直有点隐隐担心，但颅底凹陷在神经外科宇浩医生眼里，就是个小手术——这是霙子亲耳听他查房的时候说的：颅底凹陷、颅颈畸形、上颈椎，在我们这里是小case。在神经外科，宇浩做脊柱这个亚专业已经快二十年了，平时在病房里行走如风，都没正眼瞧过霙子这些小护士，想来他根本听不到也听不进霙子的意见吧，霙子也没有想过要去告诉他们，她想，就她能想到的事，大医生们也应该能想到吧。
然而，手术后风险真还发生了！怎么办？“我得打电话给他讲一下。”这个念头一冒出来，霙子才发现，她把手机落在更衣间了，于是她急匆匆地向更衣间跑去。当她拿着手机再回到病房时，却惊奇地发现，7床患者正躺在病床上，宇浩医生一袭白衣站在床边，对病人和她儿子说着话——今天您的手术停了，因为我们术前准备时发现，您可能有严重的发作性哮喘，这会影响到手术，我们需要进一步检查和准备了之后再安排。——霙子跑得气喘吁吁的，闻此却长舒了一口气，不知道是在庆幸，庆幸那只是个没有发生的可怕未来；还是在感概，感概宇浩医生飞在天上不见人影，却也能知道地上这些细枝末节。
她唯一暂时忘了的是惊诧，惊诧这再次发生的“预见未来”事件。
静下来之后，霙子仔细回忆了这三次经历的所有细节，她发现有几个共同点：周一；一大早；更衣间，不对，应该是没有开灯的更衣间；返回更衣间？
对了，一定是这样的！每周一，因为车牌限号，霙子都去得比平时还要早些，那时更衣间没有人，也没有开灯，霙子一向喜欢暗，她就在幽暗的屋子里换好工作服，然后出来……这个时候就会激发“预见未来”事件！而这三次，霙子都因为各种原因又回了那个更衣间一次，第一次的情景记不太清楚了，但第二三次再出来之后，很明显，未来又退回到了现在。
哦，对了！还有一点差点忘了，因为周一是换洗工作服的时间，这几次霙子穿的都是她那件旧的白大褂——那是她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件工作服，袖口隐藏处有她亲手绣的一朵雪花，这么些年过去，她都舍不得更换，偶尔还会拿出来穿一下。
所以：
周一；大早；雪花工作服；幽暗的更衣间；出来——去到未来；返回更衣间；再出来——回到现在！一定是这样！
接下来几周，霙子刻意试了一下，她发现情况的确如此，她真的能预见未来！一般来说，当她周一一早从那个幽暗的临时更衣间走出来时，时间就自动跳到了周二或者周三，也可能是周四，这个不一定，她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因。但肯定是那一周未来的某天。
一开始她都是直奔当天要手术的病床那里，看看患者的情况，连续几周，那些病人术后情况都很好，意识清楚，生命体征平稳，四肢活动正常、颈肩腰腿疼痛消失！然后她就放心地返回更衣间，出来再返回现在，继续一天的工作。
后来她也抽空看看未来几天同事们的样子、科室病床的拥挤程度，甚至医院新闻和科室八卦。但她从没敢在“未来”呆太久，往往一个小时左右就返回“现在”。
这成了她一个人的小秘密，每周一早上，她都守着这个秘密，快乐、忙碌且满足。
7床又收进来一个病人，是一个老年男性，诊断是颈椎间盘突出。
最近宇浩医生组上连续收了好多个颈椎病病人，都是进来就手术，三五天就出院了，患者们高兴得很，说没想到在脖子上动手术比他们想象的轻松多了，要是知道是这样，早就来做手术了，也不用让自己的颈肩白白痛了这么久。听宇浩医生讲，神经外科做颈椎手术，是在显微镜下做的，对神经的保护细致入微，那是真正的微创，所以才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！
霙子听宇浩这么说，只觉得他很自信，甚至有点自负。当然，不管是自信还是自负，都还是需要过硬的技术作为基础的。
7床这个病人是周五进来的，手术排在下周一。一切准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，顺利的话，病人下周三四就可以出院回家了。霙子也是这样给病人说的。
正好周日霙子值夜班，那天凌晨巡视病房的时候，她看见病人一个塑料袋里装了一大堆药，病人睡不着正在拿里面的药出来要吃。一问，说是这些药平时在家吃的，已经吃了好几年了，现在都还在用。霙子看见大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中成药，只有一个小瓶子，上面标签都没有，不知道是什么，拿起来仔细看时，发现瓶子上模模糊糊的字，大部分都抹花了，只能看到第一个是个“北”字，霙子警觉地想，会不会是北京降压灵，就是利血平，以前听医生讲过，这种药手术前是必须至少停两周的，否则可能会在术中发生严重的低血压和心率减慢，有危险。
住院医生问病史的时候她在一旁，亲耳听到病人说没有吃过降压药——这种情况常有，很多病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药。记得住院医生还很负责地清查过他的药，但当时好像没有这个小瓶子。
怎么办？手术就在几个小时后！但她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利血平，总不能这样杯弓蛇影就停宇浩医生的手术吧？而且这也超出了她的权限。
好在天明就是周一！
现在天还黑着呢，但能看见星星，明显接下来是个晴天，霙子想，这个季节天亮得早，要是更衣间不够暗，说不定“预见未来”会不灵，那就会误事了。
赶着做完夜班的所有事，正好7点，这正是霙子每周一进入更衣间的时间。更衣间没有灯，里面还算昏暗，霙子向窗口望去，窗户在衣柜的另一边，天边微红，夜幕边缘似乎正在泛起霞光。她赶忙走到衣柜旁，打开柜门，拿出那件雪花工作服换上，然后匆匆地，又忐忑地走出来。
这一次，霙子比任何一次都希望，她正走在“未来”的病房回廊上。但一时之间她又看不出来，究竟是不是“未来”。
病房一如既往的安静，因为科室的紧张和忙碌都是潜藏在骨子里的，表面风平浪静，每一天都一样。霙子想，如果这是“未来”，也不知道是周二、周三还是周四，这一周的周四正好是5月12日，是护士节，但又怎么样呢，每一年的护士节也没有什么特别，病人并不会因为是节日就少了，护士们也不会因为节日就悠闲了，不是吗？所以霙子实在看不出。
她紧张地上楼，进入病区，直奔7床那个房间。房间的门口亦是静静的。
“也许没事？有可能病人已经顺利出院了，要是现在是周四的话。”霙子边走边想。
“就算现在是周二，我也能看到手术的结果！”霙子又想，“无论好坏，总有办法弥补……”
“要是病人真的在术中发生问题了，我又该怎么做呢？回到过去告诉他们，我看到了未来发生的风险，必须停掉手术？这么离奇的事，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吧？”
“他会不会以为我疯了？会不会对我嗤之以鼻，从此看不起我了？唉，不管了，我一定要解决这件事……”
霙子终于走到了。她推开病房的门。
这时，天边那一抹微红的霞光已经印在窗户的玻璃上，那光线虽然微弱，却显得异常绚烂。
霙子感到自己的手有汗，因为那个药瓶一直握在她的手中，很紧很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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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故事，写给年护士节